清明節(jié)的懷念：做鞋的辛勞伴隨母親一生

    我們小時候穿的全是母親做的鞋。 

    那時候，鞋對于我們家是彌足珍貴的。全家五六副腳板，都指著母親的手工。母親日做夜趕，但仍常常是小妹的新鞋未上腳，大哥的鞋底已磨穿。因此，我穿鞋十分小心在意，上學(xué)放學(xué)路上盡量不跑不跳；天雨，寧可把鞋往腋窩里一挾，赤腳在水里趟。夏天可以這樣，寒冬雨雪天則不行，但我仍盡量沿著墻根尋找干地走。愛惜如此，我的不爭氣的腳趾仍常常過早地從鞋里伸出頭來。每見及此，母親總是自責(zé)地嘆氣，仿佛愧對了我們，于是更加緊做鞋。 

    母親永遠(yuǎn)有做不完的家事。她最閑的時候，便是坐在小杌子上納鞋底，忙的時候還得趕夜工。我常于一覺醒來，見她仍坐在床頭納�；椟S的燈光映著母親不知疲困的臉。她先用錐子在頭發(fā)上抿一下，用力在鞋底扎個眼，再把索子線穿過去，然后線在手腕上挽一圈，奮力拉緊，于是手腕上多了一條血紅的印痕，鞋底上多出一個堅實的針腳。索子線每穿過一次鞋底，都會發(fā)出一聲“咝——”的、在我聽來很好聽的聲音。這聲音很柔和，如幼時母親哼的搖籃曲，很快我就在這“咝——咝——”的音樂中重入夢鄉(xiāng)。 

    我大約從未穿過棉鞋。我知道，棉鞋需要太多材料，也太費工！母親做我們?nèi)�家人的布鞋已是十二分地艱難。那些年，我最怕過冬，冬天最怕下雪。每年冬天，我的腳跟都因鞋里浸了雪水而凍腫，潰爛。因此我非常羨慕那種黑亮亮的、元寶形的、不怕雨雪的“套鞋”（膠鞋）。 

    母親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一日，我見她拿著我的一只布鞋出神，像自語又像問我：能不能在布鞋上抹一層“羊巴巴”（瀝青）呢？我一下明白了母親的用意。對呀！“羊巴巴”油黑光亮，不怕水，和橡膠差不多，做成雨鞋準(zhǔn)行！少不更事的我為母親大膽的構(gòu)想而歡呼，這就叫“窮則思變”！便極力慫恿母親大膽一試。后來母親大約請教了父親，被認(rèn)為是“異想天開”，抑或試過但沒有成功？總之，我終未能穿上這樣的“套鞋”。 

    母親在鞋上可謂操碎了心，做鞋的辛勞伴隨了她一生。直到行將離開人世，她仍不忘給我們做鞋。我記得那天她還叫我?guī)退�穿針的，她試著納了幾針，終因力盡而撒手。那雙未竟的鞋也成了她存世的“絕作”，留在鞋底上那細(xì)密的針腳貯滿了對我們最后的關(guān)懷和愛意！我再也穿不上母親做的鞋，夜里再也聽不到母親“彈奏”的樂曲了！此后，當(dāng)我偶爾聽到某一聲“咝——”時都會心驚，母親不就是在這聲音里過早地耗盡了自己的生命！ 

    我至今都保持著珍惜鞋的心理積淀。我走路總是習(xí)慣性地抬高腳步，不致使鞋底在地上擦得過重，我常為下雨而事先沒著雨鞋而懊悔不迭。一雙鞋不到無可補救絕不丟棄，我是堅定的“敝履自珍”主義者，雖然我穿的早已不是母親做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