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哈哈事件只是一般商業(yè)糾紛

　　對于最近的娃哈哈事件，目前流行的意見在我看來，都過于立場宏大。這些意見中的多數(shù)認為，無論宗慶后與達能的合約多么不合理，既然簽了就必須遵行；宗慶后違背合約，不講信義在先，如今又用公開信弄得天下沸沸揚揚，就是嚴重損害了整個中國商業(yè)界的信譽形象，該打！但也有不少人認為，達能的合約本來就是無信之盟，誘君入甕而已；達能參股眾多中國飲料公司，其操控中國飲料市場之心昭然若揭，樂百氏已是前車之鑒，再不讓宗慶后奮起反抗，難道眼看著中國國產(chǎn)品牌一個個淪喪不成？

　　我一直以為，中國人由于直接參與社會生活中大型話題的討論機會少，就喜歡把什么雞毛蒜皮事都往大的話題上扯。像娃哈哈這樣的商業(yè)糾紛，這個世界上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說白了這事就是：某甲由于不熟悉某些商業(yè)伎倆，不小心簽了一份對自己不利的合約，事后想補救卻越弄越僵，最終和合約對方翻臉。這類事情有什么必要拔到民族大義、商業(yè)信義的高度呢？

　　先說這事兒和民族大義實在不沾邊。原因很簡單：任何一個企業(yè)假若進入某個市場，通�？傄獙で笞畲蠡�的市場份額，為此總要設法吞并競爭對手。假若我進入飲料行業(yè)，又假若我碰到了一個吞并娃哈哈品牌的機會，我若放過才叫傻，才叫不合格的商人。這就是商業(yè)，并無對錯可言。所以達能過去吞并樂百氏，絲毫無錯；現(xiàn)在要控制娃哈哈，也沒有錯。如果飲料行業(yè)的民族品牌真的那么重要，真的值得保護，我看只能要么在飲料行業(yè)全面禁止外資，要么全面禁止任何并購（不分內(nèi)外資）。既然內(nèi)資可以并購，可以消滅其他國內(nèi)品牌，那么你就不能怪外資貪婪，不能怪它想消滅國內(nèi)品牌——難道還指望它進來是專門學習雷鋒，幫助中國企業(yè)（它的競爭對手）成長嗎？

　　再說這事兒其實也扯不到商業(yè)信義的高度。原因更簡單：違背合約的事情每秒都有存在。商業(yè)信義不是靠人們不違背合約來維持的，而是靠讓那些違背合約的人付出成本來維持的。這話說得有點拗口，那么我用個比擬：任何社會都存在犯罪行為，不能因存在犯罪而說某個社會沒有法治；只有犯罪得不到懲處的社會才叫沒有法治。現(xiàn)在宗慶后和達能的糾紛剛剛拉開序幕，最終結局遠未到來，還不能定論說誰誰就一定是違約方，更不能說違約方能逃脫懲罰——在這個時候，就開始大談特談什么“破壞商業(yè)信義啊”、“娃哈哈這場鬧劇……使中國公司信用流失”之類，是不是太早了一點呢？

　　說這樣話的人，我估計對商界是完全隔膜的。做生意的第一條準則，就是不要無端相信任何人的“信義”。外國人到中國做生意，的確不會輕信中國人的承諾；但是外國人在他們自己國家做生意，也同樣不會輕信承諾。一句話，任何公司不會把任何生意寄托在任何合作方的“信義”上�，F(xiàn)在有些論者的意思，好像宗慶后應當“自律”一下，回歸合約，那么中國公司的信義就好了，中國的信用度就提升了。純屬胡話！真要提升中國的信義，不是靠宗慶后這樣企業(yè)來“自律”，而是靠中國的法治，中國的政府。商人進入一個國家，并不一定會關心其國民的道德素養(yǎng)，但一定會關心其政府的透明度和可信度。

　　我并不是說商人都罔顧信義，問題在于，在商業(yè)活動中，信義常常是相互沖突的。兌現(xiàn)對一方的承諾，有時就意味著對另一方的背叛。拿娃哈哈這個例子來說，假若宗慶后對達能毫不抵抗，任其根據(jù)某些條文來吞并己方利益，對達能來說是講信義了，但那樣對宗慶后的老員工們、對己方的合作伙伴們，就是講信義了嗎？宗慶后對這些人難道就不曾有過各種承諾嗎？反過來說，達能如果在和宗慶后的合作中完全坦坦蕩蕩，予取予與，不在合同中設下重重保護己方利益的條款，也不對宗慶后翻臉無情，那么固然是對中方講了足夠的信義，但那樣豈不是對達能自己的股東太不講信義了？正因為商業(yè)活動中信義的互相沖突，才使得一個公開、公正的第三方仲裁機制成為至關重要。西方商業(yè)社會中尊重合約的所謂“合約精神”，并不是靠他們商人的道德或榮譽感來維持的，而是靠商業(yè)群體之外的仲裁機制——即國家的商業(yè)法治——來維持的。

　　這樣看來，娃哈哈事件其實也就是一個普通的商業(yè)糾紛。不過當事人系名人，此次做事的方式又頗八卦，把它鬧得家喻戶曉了而已。如此，我看就稱之為“一樁具有高度八卦價值的普通商業(yè)糾紛”吧。它的結局如何，是宗慶后勝了達能還是達能勝了宗慶后，在我看來都并不重要。倒是這樁事解決過程中的程序和方式，尤其是這過程中我國政府的角色和態(tài)度，還更值得人們嚴肅地關注一下。（吳向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