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的靈魂是教育

　　擁有很多“粉絲”的聶圣哲從不認為自己是“精英”，他說，自己最多只能算是個中國上世紀80年代的“優(yōu)秀知識青年”。在聶的身上，確實有屬于那個年代青年人特有的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然而，他又絕不僅僅是個理想主義者。這個世界上既有理想主義者，也有實干家，而聶圣哲想做的，就是思想上的理想主義者和行動上的實干家。

　　這也許就是近年來接觸過聶圣哲的人多數(shù)都會成為其擁躉的原因。在這個年代，喜歡宏大敘事、高唱價值觀的人絕不在少數(shù)，但是像聶圣哲這樣，將自己的價值觀與理想始終貫徹于每個行事細節(jié)的人卻鳳毛麟角。他倡導中國的平民教育，與之對應的就是“德勝——魯班(休寧)木工學�！奔啊靶輰幍聞倨矫駥W校”的創(chuàng)立。前者是全國首家木工學校，更是中國第一個首創(chuàng)“匠士”學位的職業(yè)學校；后者則是一家學雜費、書本費、伙食費和服裝費等所有費用全免的公益學校，是全國唯一公開將“先育人，再教書”的理念作為指導思想的學校。他疾呼中國的國民性改造問題，因此就將自己一手創(chuàng)辦的德勝洋樓有限公司作為試驗田，一部《德勝員工守則》(2006年公開出版)成為很多人眼中的“管理圣經”。

　　而無論是辦學校還是經營企業(yè)，“教育”都是一個主題詞。在聶圣哲看來，中國目前的管理更多的就是教育的過程，大至一個國家，小至一個企業(yè)，“優(yōu)秀是教出來的”。最近，本刊采訪了聶圣哲先生，請他講述了他如何通過對員工的“再教育”，實現(xiàn)對德勝公司的有效管理的心得。

　　國民性改造的試驗田

　　我于上世紀90年代初赴美國留學，之后在美國呆了多年。期間，隨著我對國際社會的觀察越來越細致，我漸漸感到中國人對外面的世界了解太有限和片面了�，F(xiàn)在看來，我們國家的有些“先賢”，對中國國民性的認識也是非常膚淺的。

　　中國好比一個早熟的女人，在兩千年前就達到了相當高的文明狀態(tài)。但是，由于種種歷史原因，這個女人早熟以后就沒有，準確地說沒有機會進行不斷的自我反思和更新，使青春永駐。結果，這個女人老態(tài)龍鐘了，而引進的西方文明則像一個充滿活力的年輕帥小伙。改革開放，引進這個帥小伙當然是對的，但這個老女人一定要進行改造和更新，否則二者結合的后代肯定有嚴重的缺陷。

　　而國民性的批判與改造，不是通過政治權力的強行干預而實現(xiàn)的，知識分子鼓吹道德重建的作用也有限。社會的改造源于人在信仰觀念上的自我更新，而道德的改變要以一定的生活條件為基礎，而且要轉變?yōu)樯鐣�主體的生活方式，凝結到一個社會的各種組織和管理活動中去。各種教育手段是最有效的辦法。

　　我從國外回來的時候，可以當教授，也可以做官員。但我覺得，辦實業(yè)最能讓一個人了解社會，了解國民性。并且，辦實業(yè)可以源源不斷地供應生活及研究的經費，還可以讓我在國民性改造上做一些試驗，同時解決不少人的就業(yè)問題，可謂一舉多得。因此，從國外回來之后，經營實業(yè)就成為我的一個選擇。從某種層面來講，德勝洋樓公司就是我進行國民性改造的試驗田。

　　“德勝管理體系”既是受西方思想啟發(fā)的產物，也是我在國民性改造過程中對中華民族的特點及文化進行再挖掘的結果。這套體系的靈魂是“有效的教育”。在今天的中國，如果僅僅從社會上招收所謂的大學畢業(yè)生，來辦一家基業(yè)長青的公司，那是不可能的。公司要想長壽和健康發(fā)展，必須要有自己的教育和再教育的體系�！暗聞袤w系”很大一部分就是再教育體系，是價值觀和信仰再造體系。而德勝公司的一切管理，都是圍繞“誠實、勤勞、有愛心、不走捷徑”的價值觀進行的。

　　將員工變成勞動的自覺者

　　畫家陳丹青曾經在接受訪談時說過一段話，他從美國回來時，別人問他，“你是回來混的還是干一番事業(yè)的？”陳丹青說，開始他都沒有聽懂，他在美國呆了15年，在那個國家靠“混”是不行的，上班就要認真工作，怎么混呢？后來他明白了，原來中國國內是好混的！

　　我也是從美國回來的，對此深有同感。在美國，從來沒人說過勞動人民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也從來不講勞動如何重要。但我后來發(fā)現(xiàn)，一個國家越是在口頭上重視什么東西，就越說明這個東西沒有受到重視。從來沒重視過勞動人民才說要重視勞動人民，從來沒尊重過婦女才大講婦女是“半邊天”。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一直都蔑視具體勞動，學而優(yōu)則仕嘛，奉行不勞而獲，君子動口不動手。而在德勝，我希望大家變成勞動的自覺者，“勤勞”是我們倡導的核心價值觀之一。

　　德勝公司現(xiàn)在執(zhí)行國際通用的“一八五五”規(guī)則，即全公司員工按100%計算，年終時，對其中10%的員工進行重獎，對80%的員工予以肯定，對5%的員工進行批評，對5%的員工予以解聘。在這樣的規(guī)則下，懶惰的人在德勝公司肯定是沒有任何出路的。

　　現(xiàn)在有一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總認為他們一畢業(yè)就可以成為白領或高級管理人員，但其實他們中大部分人連一塊玻璃怎么擦干凈都不知道，又怎么管理別人，怎能發(fā)現(xiàn)別人工作中的錯誤？這樣的人當然不是我們需要的員工。我們的新員工在培訓期間，要打掃樣板房、清掃街道、割草、種花、在公司廚房工作以及為前來參觀樣板房的客人提供服務。這是德勝人力資源政策中的嚴格規(guī)定，目的就是培養(yǎng)員工的勞動意識，并為今后的細致工作做準備。

　　在德勝公司的員工手冊中，有清楚地要求員工“上班時間必須滿負荷工作”，試用員工“工作時間埋頭工作，不說閑話和廢話”。在《獎懲條例》中則干脆規(guī)定：“有意怠慢工作或工作不努力的，解聘�！睂α曇詾槌５亩栊�，德勝公司會予以堅決反擊。

　　“吃一年苦工程”是我們反擊惰性的一種有效辦法。簡單來說，就是讓不懂得珍惜德勝工作環(huán)境的員工“去別的工地嘗嘗味道”。德勝的工作環(huán)境一直以來都高于同行普遍標準，所以我們會讓那些不懂珍惜的員工，特別是那些沒有在別的工地干過的，請一年假出去闖一闖，他才知道在德勝工作是怎么回事。比如有一個人，表現(xiàn)不是太差，手藝也不錯，但我們感覺他一直有種無所謂的態(tài)度，于是我們就要求他到外面干一年，體會體會外面的世界。這叫“清醒工程”。

　　慶幸的是，經過這種改造之后，很多員工都從內心深處有了很大的改變，經常會有經歷了這一改造過程的、或是那些已經辭職的員工寫信給我，表示自己終于認識到德勝工作環(huán)境的價值所在，希望能夠盡快重回公司。當然，也有少數(shù)員工可能無法認同這種價值觀，這種情況下他們的唯一選擇就是離開。

　　誠實的支架

　　“誠實”是我們的另一個核心價值觀。在我們相應的規(guī)章制度中，首先體現(xiàn)出來的是我們相信員工的誠實，其次是我們要求員工一定要誠實。這一方面體現(xiàn)了公司對員工的充分信任，另一方面也強調了我們絕不容許員工鉆制度的空子，耍小聰明。

　　比較典型的例子是德勝的財務報銷制度。報銷是和金錢直接發(fā)生關系的，最容易引發(fā)對人性的考驗，容易引發(fā)很多復雜的問題。而在德勝，財務報銷是不需要領導簽字的。只要你發(fā)生了需要報銷的開支，你就可以自己填寫單據(jù)，直接到計財中心那里報銷。

　　但是，報銷不簽字并不等于沒有管理。事實上，比起簽字的管理，不簽字的管理要復雜得多。這是必須建立在高度信用的基礎上才可以運作的一項制度規(guī)定，是一項系統(tǒng)工程。

　　首先，公司在《財務報銷規(guī)則》中將一些報銷標準的細節(jié)規(guī)定得非常細致。這是為了避免因為制度模糊而造成有爭議的報銷責任事件。而進入報銷程序后，德勝公司規(guī)定，任何人在報銷前都必須認真聆聽財務人員宣讀一段話，即《嚴肅提示——報銷前的聲明》：

　　“您現(xiàn)在所報銷的憑據(jù)必須真實及符合《財務報銷規(guī)則》。否則都將成為您欺詐、違規(guī)甚至違法的證據(jù)，必將受到嚴厲的處罰并付出相應的代價，這個污點將伴隨您一生。如果因記憶模糊而不能確認報銷的真實性，請再一次認真回憶并確認憑據(jù)無誤，然后開始報銷，這是極其嚴肅的問題�！�

　　這一宣讀過程是一種莊嚴的儀式，每位員工每次去報銷時都會經歷。嚴肅的氛圍往往會使第一次報銷的人高度緊張，以致懷疑自己報銷的票據(jù)是否完全無誤，一些人甚至會把單據(jù)拿回去再次審核后才來報銷。

　　當然，這個儀式還僅僅是賦予財務報銷神圣感、可能起到一定威懾作用的一種形式而已。針對報銷問題，德勝公司專門建立了“個人信用計算機輔助系統(tǒng)”。這是一套專門分析員工報銷行為的系統(tǒng)。它可以從員工的報銷單據(jù)中分析出單據(jù)的真實性及費用發(fā)生的必要性，還可以通過一些方法分析員工的報銷習慣，進而從大量數(shù)據(jù)分析中對異常情況進行預警。同時，員工的守信與不守信的行為都會記錄在系統(tǒng)中。公司可以從系統(tǒng)給出的數(shù)據(jù)中了解員工的信用參數(shù)。員工在進入公司后，其對應的信用信息也就進入了這個系統(tǒng)。

　　在德勝，員工的報銷誠信是與信用等級掛鉤的。公司每年都要對每一筆采購、每一個職工的每一張單據(jù)進行抽查。抽查出問題的會予以公布，并采取相應的措施。員工對他們在公司的信用十分看重，因為對他們來說，眼下貪圖一點小便宜，可能會付出相當大的代價。換言之，因為有了“誠實的支架”，“不誠實”將面臨極高的“犯罪”成本。

　　其實，每個人的心靈中都有一個空間，如果你不去填充美好的東西，它就會雜草叢生。在德勝公司，大多數(shù)員工都是農民工，這些工人的內心往往一片空白，相對來說填充美好要容易得多。而那些國內培養(yǎng)出來的碩士、博士們，心靈里經常已經裝了太多垃圾程序，甚至是病毒程序，清理起來就困難，填充美好更不容易，這都是劣質教育惹的禍。所以說，在德勝，管理的本質，其實就是一個對員工進行再教育的龐大系統(tǒng)工程。